【《大湾区时报》湾新社讯】日前,丰顺县作家协会主席罗琼最新个人散文集《记号》由羊城晚报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全书精选作者近年来创作的近50篇散文,分为“故园风物”“时光掠影”“岁月短歌”“乡韵悠扬”“心香数瓣”等五个篇章,作者用独特的视觉感知生活,用细腻的笔触记录日常。在作者的文字里,家乡淳朴坚毅的父老乡亲、客潮文化相融的山山水水无不让人难忘;在作者的叙说中,那些远去的人间烟火,那喧嚣的生活百态,总让人或眷恋,或深思,余韵悠长。
作品选登
记号近年来很少看电视, 但中央电视台的一档节目《等着我》却让我喜欢,遇上了就不愿错过。这是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央视综合频道创办的一档大型公益寻人栏目。
我喜欢看,总被那寻亲人的波折过程与离奇遭遇深深吸引,但每看一次都免不了被之中浓浓的亲情感动得泪湿双颊。
我经常设身处地地想,若是电视中寻亲的人是我抑或失亲的人是我,我的命运会是什么,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又能否得到好心人的帮助而如愿以偿骨肉团圆?当然,这都只是无厘头的假设,我父母健在,兄弟姐妹等家人都在身边好好地生活着。
我小时候家在农村,很少离开家里,害怕到陌生的地方,更不敢出远门,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坏人抓走了。大人们常用童话故事的狼外婆和现实中的流浪汉、人贩子来教育甚至恐吓小孩子。
我的很多女同学读书出来就去珠三角地区打工了,而我却选择留下来,在村里的小学当代课老师。没有人知道,我的胸无大志与胆小怕事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从来没说出来。我在农村出生长大,兄弟姐妹以及身边的小伙伴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一些记号(即是胎记),有的显露在脸上、手臂上,有的隐蔽在身上,而我,无数次洗澡的时候对着镜子找遍了全身,除了一些如芝麻针尖的小黑痣外居然没有,唯独左嘴角有个绿豆大的黑痣,在我8岁的时候,母亲就带我去一个乡间医生那里处理掉了,当时,邻里的老人们都说,舌尖能够舔得到的痣是好痣,吉相,叫 “有食禄”,千万不能弄掉,但母亲怕它随着我的长大而长大影响容颜,还是去做掉了,那时乡村诊所条件相当简陋,也忘记了是用什么方法,留下一点点的痕迹,但外人基本上是看不出来的。自此,我便更成了一个没有记号的人了。
小时候我经常在想,我是不是少了点什么,为什么父母不给留下记号,万一我迷路走失或被人带走了,多年以后我凭借什么与他们相认?时常纠结这个问题,让我的童年、少年生活过得郁郁寡欢。
读初中时,我迷恋上了看台湾作家琼瑶的小说和改编的电视剧,其中有一部叫《梅花烙》,讲述硕亲王府的福晋雪如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偷龙转凤,把自己的女儿吟霜送走,为了日后可以相认,用王爷送他的梅花簪在女婴的右肩上烙下了一个梅花形状的印记,二十一年后凭着当年烙下的印记与失去的女儿相认的故事。
小说很感人,梅花烙成了最美的花纹,那一枚小小的记号也成了我莫名喜欢的一个图腾。
我的先生左手臂上有一个浅浅的疤痕,他说是他的母亲咬的,我刚一听到感觉很惊诧,哪个当妈的能咬伤自己的孩子?都留下伤口了,这得有多狠心啊!后来问了家婆才知道,原来出生在离县城近100公里的贫困山区,家中一贫如洗,出生时已有7个哥哥姐姐了,他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家婆是计划不要的了,三四个月的时候乘船、坐车、走路一路折腾到潮州市的卫生院想做流产,当时恰逢农忙,没有医生上班,只得回家,再忙一阵庄稼活,已到了七八个月的胎龄了。
后来拖着拖着就生下来了。家婆特别疼爱这个幺仔,但家里实在困难,又生了个儿子长大又要做多一间房子娶媳妇,她担心婴儿会被送走,日后找不到,于是她从襁褓中就开始边哺乳边用牙齿在孩子的左手臂上轻轻咬一下,日久月长就真的留下牙印。
家婆的诉说带着自豪感,但更多的是对过去苦难日子的无奈。诚然,家婆身上散发出来的母性光辉远不止那浅浅的牙印,却足够让我感受了无可比拟的血肉深情。
先生当然也早已忘记了幼儿时手臂上的牙印的小小痛感,但这却成了他与母亲一辈子血脉相承、彼此牵系之外的另一密码与暗号,这无疑是让我羡慕甚至妒忌的。
我想起小时候在农村,乡亲们每家每户都会在自家比较贵重以及常用的物品上打上记号,比如在家具、农器上刻上堂号或姓名,甚至是一顶斗笠、一个箩筐也不放过,又比如为了区分自家的鸡鸭鹅,在它们身上涂上红色或绿色的油漆,有的则用剪刀剪去了尾翼,这一习惯所有人都司空见惯了,都是为了做个记号方便管理和减少麻烦纠纷。而我这么大的人居然没有胎记,是不是连个物件、连只家禽都不如呢,这时往往心情就突然不好了,感觉无比的失落甚至悲哀。
我记得学校有个女同学脸上长了一个褐色的胎记,面积占了大半边脸,猛一看去有点吓人。她几乎从没有扎过头发,任由垂下来遮挡着脸,而且长时间侧着头,把有胎记的一面藏起来。这个女同学独来独往,极少和别人一起聊天玩耍,一些调皮的男同学一见到她就起哄叫着“花猫来了,花猫来了”。
稍大一些后,我偷偷查了资料,才知道胎记是因为先天性发育异常导致的一种皮肤病,并不是什么好事,而容颜外貌上有显眼的胎记,像那个女同学一样,给学习和生活带来很多的麻烦,而且让人感到自卑,还来痛苦。当然,这种情况还算是少数,并不能减少我对于记号一事耿耿于怀的程度。
直至去年的秋天,我到一家养发馆保养头发,店员在我头上忙活时问我说,姐您头皮上有个青黑色的斑块,是胎记吧?我一愣,顿时紧张起来,不是吧,会不会之前不小心磕碰后留下的淤青?用手摸摸,用力按按,又不痛不痒的,我叫她用手机帮我拍下来看。果然,在左脑瓜顶上赫然有块硬币大的、呈黛青色的斑块。胎记!胎记!这肯定是我的胎记了,天啊,它隐藏了又黑又密的头发里面,又长自己完全看不到的地方,而且几十年来经常在发廊洗头却从没人告诉过我。这一发现来得那么突然,让我有点欣喜若狂。
隔天回娘家,我第一件事就是和父母说起此事,年迈的母亲一脸犹疑说没有,父亲捋一把白发,拧紧眉头,想了想说,好像是有,好像猪肝色的,拇指大吧。我把相片给他们看,还低下头让他们 “按图索骥”。哦哦,是的,我都忘记了,母亲喃喃自语,语气中充满了自责。父亲则得意地说,还是我记性好。其实,之前我曾不止一次问过两位老人,他们都说没有的。也是,父母为了家庭艰辛劳作,受尽苦难,哪还有心思去记得我身上这无关紧要,无伤大雅的小小胎记,当然,他们包括所有的人更不能理解的是,这与我多年的纠结有何联系和必要。
“真相大白”,感谢那位无意中多说了一句的养发馆员工,让我埋藏在心里几十年的心结终于得到释怀——我终于也是有记号的人了。
原谅我,长久以来
没有仔细地看看你——我的村庄
这么多年了
你还在原来的位置
守望
那年秋天,在寨子围墙上
刻下自己的小名后
我就离开了
而今,这微粒般的细小记号被青苔和尘土覆盖
却依稀可辨
只是,能说出这名字的人
越来越少
有朝一日,它将彻底消失
它的主人也已面目全非
这是我前几年写的一首诗,标题就叫《记号》,我不知道我写这首诗时的心境如何,是否得到某种东西的暗示之下的表达,抑或冥冥之中已注定,但我知道,不管是否带着记号,我的命运也终将和我的村庄的命运一样:有朝一日,彻底消失……
罗琼,笔名如风,出生于广东省梅州市丰顺县汤南镇,丰顺县融媒体中心(丰顺县广播电视台)报刊编辑部主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丰顺县作家协会主席,梅州市文艺“双精”工程奖获得者。曾在《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星星》《西部散文选刊》等刊物发表诗歌和散文,出版诗文集《在月光下行走》,诗集《向左·向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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